文
TianBian云
01
那天下午四点钟，工作做到令人抓狂的时候，疲累、崩溃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。前一天夜里，因为贪玩手机睡得有点迟了，又加上到年底了，工作越发的繁重起来。整个人感觉被掏空了，有一种快要撑不住的无力感。
突然，我看到我姐一个短信：有事商量，速回电话。
我的瞌睡在一瞬间，全部烟消云散。一种不祥的预感涌满了全身：难道是父亲生病了么？
电话打通以后，果然就是父亲生病了，是胃癌。
一瞬间，癌那个字，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循环往复。
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想不起来，甚至都忘记问，父亲目前的情况怎么样了，是住院了还是仍然在家里。
反正就是一时间，脑袋断路了。
接完电话以后，我回到办公桌前，异常镇静地整理着手中的资料，直到快下班的时候，我才恍惚间意识到，我必须马上赶回家去，去安慰他，照顾他，告诉他，接下来不管要发生什么事，都不能惊慌失措，一切都会好起来了。
快下班的时候，我匆匆写好了假条。
看着假条上的请假时间，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。年马上就要过去了，我以为这一年不会再有糟糕的事情发生了。
虔诚地对每一天都充满了期待，结果还是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。
晚上回到家，我再把电话打过去的时候，才知道我们所有的人都知道，除了父亲他自己。
我们骗他说，他只是得了比较严重一点儿的胃溃疡，去医院里住几天院，吃几天药打几天针就好了。
母亲告诉我，他在家里不住地摔打着东西，胡乱地发着脾气。他说他不想去住院，他就想待在家里，他住院总是一个人，他害怕一个人待着，一个人待着不舒服。
我就给他发视频，说一定要去住院，一定要听医生的话，在医院里调理几天就好了。医院，小病拖成大病怎么办呢，拖成大病了，万一错过最佳治疗时间了，怎么能忍心把母亲一个人留在这冰冷的世上？
一提到母亲，果然他整个人就怂了。
他拖拉着脑袋，什么话也没说，静静地注视着手机屏幕端的我。
以前，我们还小的时候，我们是他生命里的软肋，如今半世风云已过，软肋换做了我们的母亲。
是母亲，陪他尝遍这人世间的风风雨雨、酸甜苦辣。他们在一起，相互扶持走过了大半生，如今怎么能舍得留下另一个人，在这未卜的世界上踽踽独行？
似乎想了好久，医院。
然后，他一再叮嘱我好好上班，不用担心他，医院里完全可以照顾他。
我好说歹说大半天，他还是坚决不同意我回来照顾他。
最后，我又不得不说，我忙活了大半年，实在太累了，工作上的事情多得永远都处理不完，我也想休个假好好休息一下，否则身体不答应了，医院里怎么办呢？
他一听见我说身体不舒服，快速地答应我，让我回来。
有人说，这个世界上能盼着你一直都好的那个人，除了父母别无他人，果然如此。
02
我们大老远赶过来，看见偌大的病房里，果然只有他一个人。看见他孤单地斜斜地倚靠在病床上，雪白的被单映着他的脸，看起来格外苍白。
秋天的阳光，从高高的窗户外面，直直地射进来，射进他脸上饱经风霜的皱纹里，让人看了忍不住有点心酸。
我们走到他的床前，他才疲惫地睁开了眼睛。他看起来，真的一点精神也没有，嘴巴干裂的起了一层又一层细碎的皮屑。脸上的皮肤泛着一种苦涩的*，像干冷干冷的冬季里，树顶上的那种残留下来的叶子的颜色。
我眼睛酸酸的不忍去看他。
晚上，来看他的亲戚都走光了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。
他从抽屉里找出老花镜，从枕头下面抽出一个文件袋，递给我，说，你看看，我这病这个保险能给我赔付多少。
我从他的手里接过厚厚的保险单。
五年前，他给自己买了一份高端重疾商业险。那时候，我还老说他，你一定会平平安安活到一百岁的，就算你生病了，我们也有钱给你治病，你想的那么长远做什么呢？不如快快活活生活在当下，该打牌打牌，该出去走走就出去走走。
现在，就目前的状况而言，父亲为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特别值得的。
他如果不暗暗给自己买这份保险的话，事实上，我们哪里有那么多钱给他治这个病呢？
弟弟刚刚工作买了房子，手里供自己花费的钱都难有几分，我们刚刚生了小孩子，奶粉钱和尿不湿已经搞得我们晕头转向了。
《战国策·触龙说赵太后》说道：“父母之爱子，则为之计深远。”
似乎这句话说得就是父亲，早年，他努力挣钱给我们花，现在又千方百计想尽办法，让他晚年度过的每一天都不要拖累到我们生活中的小幸福。
他心底里深沉的那种爱，如果没有走到最后，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明白。
我看着那份保险单上，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，真希望，这份保险单的协议上，理赔的不是金钱而是，一年又一年将要逝去的时间。
我的眼睛，酸胀酸胀的。
但是，我要坚持住，不能哭。只要不哭，一切都还有希望。
03
我在这个世界上，活了整整三十年，这段时间，才看到他吃饭的样子。
不知道是因为，我陪着他，他不再总是感受孤单和寂寞，还是别的原因，总之，他吃起饭来，无论吃什么，都看起来很认真很香甜的样子。
每一次，坐在他对面，就觉得这一切变得那么不真实。
我们千辛万苦，历经生活的磨难，最终是要面对新出现的千辛万苦，一直到生命结束。
秋意越来越浓了，城市里每一个街角的叶子都有这个秋天不同寻常的颜色，充满了诗情画意。
人们说，其实这个世界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，也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，而我，只希望眼前的这段岁月能按下暂停键。
父亲，暂时还没有手术，我们也暂时不用考虑手术时的风险，以及手术后恢复的效果。
我只是希望，父亲就保持这个样子，什么也不用知道。
我就这样，每一天都陪着他，看他嘴里掉出的馒头渣在地上胡乱地排着小队，看他把牛肉粒嚼得带劲有味，我心里就很满足了。
过了整整三十年，当我有了自己的孩子，当我面临着要失去他的风险时，我才忽然意识到，这人世界时间的宝贵。
我才意识到，越长大，承担的关于失去的风险就会指数倍的增长。
有很多人，明明昨天才刚刚见了一面，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。还有很多人，我们挑好了约定的时间，还在不停地思考和幻想着见面的方式，还没准备好时，一切就在一霎那间停止了。
他的音容笑貌，关于他的一切，都将停留在某一个时间点。你压根不用分清，那究竟是虚幻还是现实。
三十年的时间，明白这个道理，实在有点晚。我多么希望，在我处于青春期的时候，就能明白这个道理。至少我可以不用那么叛逆，也不用总是动不动就惹他生气，我可以努力变得更好一点，那样他脸上的笑容就能再多一点。
“树欲静而风不止，子欲养而亲不待”，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悲哀。
我希望，我能离这个悲哀远一点。如果非要让我承受，那请时间过得慢一点。
我真的没有办法想象自己失去他的悲哀。我或许会泪流满面，或许连一滴眼泪都没有。
我不知道，那时候我的心会疼痛成什么样子。
无论，怎么样，我还是每天都祈祷我的父亲，能坚强地扛过这次劫难。
我也希望，天下的每一位父母都能平安健康。
加油！今年的冬天都快要来临了，来年的春天还会遥远吗？